对于社会议题的讨论，我与父母的鸿沟已经从不欢而散到了避而不谈的阶段。起初，我还是颇有耐心地分析他们看得到的情况以及被遮掩的全貌，但我发现他们想听到的并非我的看法，以至于当听到我所持意见与他们以及他们所认识的人迥然不同时，他们通常是大发雷霆，母亲甚至痛心说过：“你书都白读了！”

 父母那一辈对远方身陷痛苦的人、弱势的人尤其少有共情，却极其容易共情权力上位的、强势一方的难处。哪怕是涉及自己利益、遭遇诸多不公时，他们也这样劝慰：“政策是好的，就是基层执行不到位。”

 一开始听这句话时，并未觉察它有什么问题，听多了逐渐发现这几乎是那一辈人的口头禅！父亲去政府部门办事，被互相推卸瞎跑半天一事无成回来，抱怨的是基层人员。母亲去做全民核检排队站到腰痛，回来抱怨的是前线人员。我与他们说贵州大巴半夜侧翻事故本不该发生，他们说，对啊，这疫情弄得基层人员都乱套了。

 这让我意识到，人们无法攻击权威（或是拥有权力的人），甚至都意识不到是不敢，因为太潜意识了；但人们会不断攻击权威旁边的那个人，攻击他的同时，既释放了（心底其实是针对权威的）情绪，又让自己和权力站在了一起。之前朋友去参加国外老师的培训，常听到学员抱怨翻译不给力。诸如“老师是好的，可惜没遇到好翻译，意思被曲解了”。他说，越厉害的老师，大家对翻译的怨言往往越大。有一次，一个老师说：“你们抱怨翻译，是因为不敢抱怨我。”

 抱怨翻译，是最容易的。但要如何让他们明白这点，等同于否定他们整个人生所接受的规训。父母大都想“传递于”子女，但如果我们依然认同那种规训，也同样变成了传递者。

 葛 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