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板沙 雨浪之行

2022-08-02 3947 吴俊 澳门日报

 劳动节一早,我和友人从家乡的县城驱车驶往一个叫石板沙的小岛。雨忽大忽小,汽车悠悠穿越郊野和大桥,不时从水坑里溅出泥浆。近中午,渡轮把汽车运过西江支流。到了彼岸,我们停车,冒雨撑伞寻岛。一路上尽是绿得发亮的低矮灌木,还有农家后院茁壮的番木瓜树,上面挂着笨拙的果实,似乎在雨中大口吸着乳汁。

 走到渡口前,不知不觉已被一片红树林簇拥,河的对面才是石板沙。随后,我俩就在柴油舢板上颠簸。雨丝斜斜飞来,细如针线,冷如冰凌,浪涛醉态百出,河风呜咽不绝。

 登上小岛,雨势略有收敛。只有寥寥几个老人在亭里下棋。这时,村口一棵古木棉树被刮落了几朵红艳艳的花,像致以欢迎。它是最矍铄的老人,老得树干都萎缩了,驼着,浑身的皱纹像披了几层鱼鳞,整树横向生长,但遒劲的枝叶依然透着生机。

 石板沙由于孤悬西江,俨然与世隔绝,时间彷彿静止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某一刻。若不是公告栏提醒着新冠疫情防控,恐怕你不会意识到时光的流淌。往村里走,只见一排红砖房背水而立,规规矩矩地保留着两层结构的光景。房子跟人一样是有生命的,几十年后焉能不老态龙锺?而房子也是害怕孤独的。底层大门空洞如豁齿,里头森森然,偶尔一只不知谁家的母鸡会信步而入。第二层建有阳台栏,但两窗一门均闭锁谢客。它们早已人去楼空了,只有屋后的肥硕绿叶和不知名的花团野蛮生长着,成为了新主人。当年的屋主于此翘首,定是沉浸在河风的薰陶中吧?可一旦颱风暴雨席捲,这一带想必首当其冲。疍家渔网和木船被侵蚀得千疮百孔,红砖房墙壁更已爬满了青苔,唯有正面的大门两侧贴着不新不旧的春联,昭示春天离去不远,可那漫长的等候又在历史的风雨烟尘中显得那么飘渺。

 雨是不甘心停的,浪是不屑于凝滞的。我们走饿了,便进得店门,对着来时的那片风雨挥洒的水面,吃一碟黄沙蚬,还尝了黄鱼。这些蒸熟的河鲜味道极淡,连泥土腥气都丝毫不觉,却肉质坚实,嚼劲十足,到了喉咙方觉一丝甘甜回笼。有时,人生也只有积累到一定厚度才能体会乾涩中的丰腴。

 清茶代酒,海阔天空地纵谈家事国事,竟有一股豪气在风吹雨打间滋长。水势蕩蕩,一边往珠江出海口,一边是家乡腹地。忽然,眼前一艘货船载着黄沙马不停蹄地劈波直去,把波浪晃到了我们脚前。这世上哪有能干完的活?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哲人说:没有人会淌过同一条河。河流、风浪、雨水都只有过去式,此刻飞扬跋扈,下一秒则已被新的雨浪、新的风云取而代之,成为历史,周而复始,谁也不要痴心永恆。

 也许,永恆的,刻骨铭心的,只是一段心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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