继《复旦学报》之后，《读书》亦刊出钱学新作，论钱锺书晚年删定之《槐聚诗存》与早年出版之《中书君诗初刊》境界之别，声称《初刊》不免江湖派的“浮滑”。其实，《初刊》中少年意气、青春性情之作颇多，岂是所谓江湖派“浮滑”之可比，喜爱《围城》的读者，还能读出晓芙心情鸿渐皮（顽皮、俏皮）。

 《读书》文竟以当年未见《诗存》自辩（《诗存》中之部分诗作应早有流传），而对《初刊》贬抑失据。推而广之，是否还要自辩未见钱锺书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即开始发表之英文论文？

 有些学人把钱锺书变成了一生的对手，但无论才、智、学、识，以至文言修养、外语功力、语言天赋、文学造诣，却与钱根本不在一个量级。一个羽量级拳手老是向一个重量级拳手咆哮，大家观感如何？

 举个例子，钱锺书最爱读的舍勒着作是一部现象学名着，中译名是《同情的本质与形式》。钱锺书读的是德文原文，并用英文批注。几千年西哲史，他是了然于胸的，可惜未写一部西哲史，或中西比较哲学。但是，但凡自己写论文要查外文资料的人，能不羡慕钱的外语功力吗？

 如果真的连外文也想拼一高低，比如，以为钱锺书作注释时所引外文，也像他那样读的是译文，就不能不让人莞尔了。钱锺书以德、法、英、意、西、拉丁原文读西方哲学名着，以之与中国经子佛禅典籍相印证，虽罕有比较哲学专论面世（其英文论文《还乡》可算比较哲学研究），然于其智识眼界，实补益甚大，此节不可不察。或可称为治学之内家功夫。

 笔者研究钱锺书与西方哲学关係有年，相关专着已接近完稿，对钱锺书的西哲修养有一定了解，比如，最近读到一篇论方鸿渐旧文人习性的大作，感觉体悟甚深，可惜的是，该文未能挖掘叔本华悲观主义、休谟怀疑主义对钱锺书的影响。事实上，方鸿渐不是一般意义的旧文人，他是一个非英雄化的小人物，一个现代cynic。要洞悉《围城》一切皆幻的悲剧意识及其“笑面悲剧”的本质，须对其西方哲学修养有所了解。

 龚 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