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的人讲究“不时不食”，也许是因为冷藏设备欠缺，即使在冬季，食物也不容易久储，所以便有“烧过炮仗不吃腊味”之说。我对此并不完全认同，相信腊味只要保存良好，过了新正仍有可取之处。上世纪四、五十年代，我在广州工作，居然可以吃到“腊鸭尾烧卖”，为之惊喜不已。

 那个年代，最为人喜爱的腊鸭不是来自广东农村，而是“南安腊鸭”，南安并非在广东省，而是邻省江西的地方，江西与广东被五岭隔开，南安就处于五岭北麓不远处，也是江西鸭子的集中地，牠的特徵是身圆脚短，是腌製腊鸭的上佳品种。秋尽冬临，南安人便宰杀鸭子，趁着秋阳炽烈，西风乾燥，加入腌料曝晒几天，便可以装箩。在尚未有粤汉铁路前，由江西入粤只有一条跨越梅岭的山路，人伕肩负两个载满腊鸭的竹箩，昼行夜宿，经过几天路程便可进入粤境。在路上风吹日晒，箩中的腊鸭发出诱人香味，进入广州后，竹箩盖子打开，香气袭人，广州人纷纷不惜大破悭囊，以满足口腹之慾。

 谈美味，其实腊鸭尾也如榴槤，嗜之者誉其香闻十里，弃之则有负上苍厚爱，恶之者诋为奇臭，不得不退避三舍。广州食店如果供应腊味饭，大多把腊鸭屁股切去，但也有些店子爱出售特别的食品，在门前红纸大书“每星期某天，推出腊鸭尾糯米饭，数量有限，售完即止”。上桌时只见热腾腾糯米饭一大碗，上面铺几个腊鸭屁股，鸭屁股切成两边，油光闪耀。索价不贵，嗜之者趋之若鹜，有时店门外排起长长的人龙。鬼佬与鬼婆偶然路过，以为有什么“笋货”，也学人去排队，及至上桌见一个个屁股翘然相向，骚味冲人，吓得立即夺门而出，大呼“My god”。成为报纸上的花边新闻。

 有些茶居眼见腊鸭屁股收得，便有样学样，也推出“腊鸭尾烧卖”和“腊鸭尾粉果”，不过这两种点心也属“限量版”，毕竟一只腊鸭只有一个小小的屁股，怎能无限量供应？一只烧卖，点心师傅只放四分一只鸭屁股为馅料，蒸好后，点心妹把笼子挂在胸前，出了厨房门便喊：“腊鸭尾烧卖！”食客涌前，每人三两笼，不消片刻便已售罄，座位偏僻者只好望腊鸭尾兴叹，明天请早了。

 有些食客嗜痂成癖，一天吃不着便心中懊恼。新年期间，以一封大红利市赠给茶博士，变成贿赂手段，厨房蒸好上灶，茶博士已把若干笼藏起来，以待熟客光临享受。在那个时期，人们称此为“熟性”，即是如今的“识做”。平日虽然不给利市，也以香烟相赠作酬劳，茶博士把香烟搁在耳边，耳边香烟越多，越显出此人最受熟客欢迎。为叹一盅两件而出此手段，可以列入“今古奇观”了。

 马行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