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的路不多，多半都能一直走到头。随着新马路的人潮往前进，路过毛记饭店时，父母说起那是他们初次约会的地方。那时离电影开场还有些时间，打算先吃顿晚饭，可口袋里的钱不多，盛了白饭，只点了一盘苦瓜，一碟通菜。我正想张嘴调侃，父亲就接着说通菜是用虾酱炒的，而母亲再补一句，用来炒苦瓜的豉汁很香。似乎只要花过心思，就算是普通的菜蔬也能有滋有味，而当时的每个细节彷彿仍还在他们眼里，而且清晰。

 除了工作，父亲甚少出门，更别说外出吃饭或看戏。若要去埋怨这做父亲的不懂浪漫，却又实在捨不得怪罪老实人。庆幸父母二人都平实，要是万一那场约会有了甚么差错，大概现在也没我的事了。而我还在，还在追问父母当时看的是甚么电影，母亲想了想说是《钱作怪》，然后看了眼父亲，他也跟着点了点头。一晃眼就是四十多年，万恶的金钱虽在这些年间没少为难养家的人，可最终也没有让他们成妖成怪。

 踏踏实实地走。从白天走到天黑，走了一整天的路，说不累也都是骗人的。晚餐在家附近找了间饭馆，点了荤食，也点了通菜，点了苦瓜。菜牌上把苦瓜煮芥菜写成了“一生儿女债”，后面又接着半句“有苦自己知”。我点了瓶啤酒，侍应问要几个酒杯时，我看了眼父亲，说一个。

 父亲吃着苦瓜，而我喝啤酒，两代人的嘴里刚好都有各自的苦。而母亲还在纠结菜名，说那道苦瓜应该唤作“苦尽甘来”，也不知指的是哪道苦瓜。盘里的苦瓜还有剩，而瓶里的啤酒也是，父亲喝光了自己杯里的茶，说要替我喝点酒。后来我们带着酒气散步回家，父亲喃喃说道，他不觉得这些年是苦着熬过来的；只要有了目的地，走再远的路，也都不累。

 林 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