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不秉烛游

2022-04-19 3797 寇炳鹉 澳门日报

 当代诗人杜涯曾有一首诗,具体的诗意我已经记不清了,只记得其中几句,说的是诗人站在一树繁花下,“想它们/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/才来到这寂寞人间。”好多次,经过花意正浓的高树总会想起这两句诗来。不过,繁花的热闹总是自顾自的,不太理会人间寂寞与否。且不说风和日丽的好天气,冰雪压枝或是春寒料峭时,也总有一些花要冒着寒气开放;特别是黑黢黢的夜间,它们才不在乎人间的灯火是否还在闪烁。倒是人们对花开别有执迷:古有雪夜访梅、秉烛赏海棠,今人也会在夜裏守着昙花开……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凌晨四点看到未眠的海棠花后发出“一朵花很美,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:要活下去”这样的感慨。

 夜间访花,我以为最为风雅、最惹人艳羡的描绘当属李白《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》,“会桃花之芳园,序天伦之乐事。群季俊秀,皆为惠连;吾人咏歌,独惭康乐。幽赏未已,高谈转清。开琼筵以坐花,飞羽觞而醉月……”可以想见这是一个多么欢乐澄明的月夜,群贤对答,饮酒作诗,春风微醺,桃花纷然而下。在如此情境之中,有对时间万物的深刻感知,也有岁月仓促浮生若梦的感喟。秉烛夜游的人,古来皆有,衆人皆醉的快意,心事踌躇的落寞,彷彿在未眠的花树中都能得到了理解和抚慰。

 李白的春夜桃园是浪漫深沉的,像桃花灼灼不管不顾的肆意,而在宋人马麟那裏,月夜赏花要清寂很多。马麟曾用幽雅、细腻的笔触勾勒了一幅《秉烛夜游图》。短亭迴廊掩映在身姿卓卓的花树中间,远山如黛,圆月高悬。这是宋时的庭院,也是宋时的月色与花朵,疏朗又活泼。这个庭院的主人呢,正端坐在亭中,一衆僕人正秉烛,照亮那朦胧月色笼罩中的庭院与树影。那隐隐绰绰的烛光应和着天上淡淡的月光,花树该是怎样的摇曳,像从高墙之外的远山传来的、若有若无的笛声。画中人正襟而坐,僕人三三两两衣冠整齐,也没有半夜起身的倦怠之态。也许不是主人一时兴起夜间起身游园;更有可能是他已经在这园中闲游许久,看那暮色微朦,看那夜色沉落,越来越浓重的黑夜让花树隐藏了潋滟,所以僕人们走上前来点燃了烛台。“只恐夜深花睡去”,夜色汹涌,恐怕人们担忧的是自己昏然睡去罢,担心一夜醒来,已是满地残花,错过了最绚烂的花期。短促的花期对应着漫长的黑夜,仿若短暂的人生对应着无尽的光阴;这是最容易滋生感慨的时分,也是生命中最诗意的时刻。如果这时候还同花一起醒着的人,便已经领受了天地自然间美的赠予,多多少少感受到了生命的真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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