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怀萱

 读清人书法绝句

 北征汗漫写奇零，隐处乾坤赋典型。

 拄地难迴天下势，南屏山下血青青。

 张苍水为南明荩臣，有儒将之目，黄梨洲志其墓铭，始即论曰：“慷慨赴死易，从容就义难。所谓慷慨从容者，非以一身较迟速也。”乍见似属泛论，然考苍水遗事，固不尔。梨洲与苍水为两世交，以遗民而语此，实大有感触在。煌言字玄箸，号苍水。浙江鄞县人。宋相张知白裔。崇祯十五年举人。清兵入关，南都覆亡，奉鲁王监国于绍兴，官修撰。辗转闽浙，与钱肃乐起义兵。迨桂王称帝，永曆十三年（顺治十六年）受命为兵部尚书，与郑成功北征，连下沿江四府三州二十四县，江淮震动。旋因延平师老，兵败南京，苍水孤军无援，折回浙东。嗣后永曆被弒，鲁王病死，郑成功东进，见恢复无望，乃遣散余部，隐居悬岙岛。其行止为清军侦知，劫船入岛。当其被执，神色自若，谕降，终不屈。临刑前赋《绝命诗》云：“我年适五九，偏逢九月七。大厦已不支，成仁万事毕。”时永曆十八年（康熙三年）也。葬杭州南屏山，与宋岳飞、明于谦并称西湖三杰。或比之文文山，文山抗元三年，兵败被俘，煌煌大节，彪炳千古。廼梨洲谓“愚公移山，精卫填海，常人藐为说铃，圣贤指为血路也，是故知其不可而不为，非从容矣”，盖指苍水抗敌十有九年，知其不可而为之，遯居被捕，可以不死，乃从容就戮，其节概岂在文山之下哉。少时跅弛不羁，好博戏。年十六为诸生，时天下多故，朝廷重武，试文之后试射，三发三中，人以是奇之，益见素习射，是有心于匡时者矣。工诗，多为军旅倥偬时作，语多慷慨。如永曆己亥《生还四首》，其二云：“痛定悲畴昔，江皋望阵云。飞熊先失律，骑虎竟孤军。卤莽焚舟计，虺隤汗马勋。至今频扼腕，野哭不堪闻。”多涉南明人物，或可补史事，如《送黄金吾 · 冯侍御乞师日本》：“中原何地足依墙，惆怅徵师日出方。龙节卧持豸斧客，鱼书泣捧豹衣郎。黄河北去浮青雀，沧海东回献白狼。伫听无衣万里客，绣弧应复挂扶桑。”乾隆时褒奖胜国殉节诸臣，赐谥忠烈。遗作《奇零草》、《北征录》，后人又汇为《张忠烈公集》。此张苍水行书陆放翁《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》，用笔豪宕，倜傥洒落如其诗。款识“张煌言”。钤白文“煌言之印”、朱文“苍水”。梨洲《苍水张公墓誌铭》：“念昔周旋鲸背，蛎滩之上，共此艰难，今公已为千载人物，比之文山，人皆信之。余屈身养母，戋戋自附于晋之处士，未知后之人其许我否也。”苍水一生持大节，无愧完人。身后之名难得，益觉梨洲其言哀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