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怀萱

 读清人书法绝句

 东洋古学亦开明，多稼如云见锦城。

 折衷公平无汉宋，郑玄朱子共争衡。

 清代朴学盛行，以乾嘉为最。士人爬剔群经，辨章名物，竞为疏证之学，其时日本亦有儒者以考证擅名，世称考证学派，而以大田锦城为魁首。大田名元贞，字公干，号锦城、春草翁、柳桥钓叟、矢仓潜夫。以《诗经 · 小雅》有“大田多稼”之句，因颜所居曰多稼轩。明和二年（乾隆三十年）生于加贺，文政八年（道光五年）卒，年六十一。父大田玄觉，加贺大圣寺藩医，精本草学。锦城少日从兄读经书，从父学诗文。年二十，入山本北山奚疑塾，后觉北山为人狂诞自信，学问驳杂，旋弃去。其治学侧重考证经传，先是受知于多纪桂山，受聘主跻寿馆讲席，教授经学。桂山，幕府医官，精岐黄术，深研中国医籍，逐条历考，发其隐奥，临症辨疑，以期处方精当。锦城闻其绪论，治学与之实同旨趣，相交三十年，引为知己。雅称其名刘桂山，以多纪氏祖先为汉灵帝刘宏后人故也，当日东岛儒者嚮慕中土文化有如此。多纪家又多四部书，自宋元善本至清儒近着，所在多有，锦城因得博览焉。又慕京都皆川淇园学问精密微妙，曾致书欲列门墙，然终生未得一面。先后着《中庸考》、《论语大疏》、《疑问录》、《九经谈》、《梧窓漫笔》、《仁说》、《学庸解》等。而以《九经谈》为名作，于《孝经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尚书》、《诗经》、《左传》、《周易》议论精密，引宋元诸儒并清人顾亭林、朱竹垞之说，旁徵博引，一时洛阳纸贵。谓经学古今三大变，汉学长训诂，宋学长义理，清学长考证。锦城此说在我嘉庆初年，可见识力，亦足证中华文明广被四海矣。平生于汉宋之学概无所偏，可者从之，不可者改焉。谓本邦尚古学，伊藤仁斋为祖师矣，然所见不博，荻生徂徕奉诸经，所说实为异端。尝言“于汉儒推郑玄，而宋儒推朱子矣，然而郑玄朱子之所误，则亦排诋纠驳，不遗余力”。又曰：“吾家法者，汉传唐疏，宋元注疏，明清着录，不以爱憎为取捨，务以公平之心，折衷诸说。犹心有不慊处，则精思考覈而期至当。门户争轧之意，誓于神明而不为。”见《梧窓漫笔三编》。乃其门人海保渔村《祭大田锦城先生文》曰：“世之学者党枯竹，护朽骨，于圣人之道无所知解，故听先生之言，遽然惊骇。至于骂为异学，若在虚气平心之人，则先生之学实有尸祝奉崇之不暇者焉。故所着之书，上明经旨，中及人事治道，下正传注之讹。其言明白正大，实学者之模範也。”诗宗晚唐，文推欧苏，有《锦城文录》、《春草堂集》。俞曲园纂《东瀛诗选》录其作，谓自物徂徕提倡古学，一时言诗者以沧溟为宗，致生流弊，锦城用心经学，虽不屑为诗，然其作有转移风气之功。如《咏方》一律，亦颇雍容。诗云：“世上非无正直人，如何喋喋说钱神。几年丈室安容膝，百亩井田聊託身，林下迎朋俱就局。篱边漉酒又须巾。胡牀醉枕书筐睡，不问红街紫陌春。”《荀子·劝学》有句：“积土成山，风雨兴焉。积水成渊，蛟龙生焉。积善成德，而神明自得。”可为格言，此大田锦城行草书录末二语，如见其志与学焉。字迹草草，第以重其学，虽域外经师，此书亦未可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