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怀萱

 读清人书法绝句

 原非四皓嵩山住，蒿目何人梦首阳。

 稳坐山中承叔世，治文宰相校书郎。

 弢斋姓徐氏，名世昌，字卜五，号菊人。光绪八年中举，十二年成进士，由庶常授编修，官至巡警部尚书、东三省总督、军机大臣、体仁阁大学士，授太保。直隶天津人，生长河南，与袁项城有厚谊。项城小站练兵，弢斋为营务处参议，事必谘之，实为心腹。桀骜不如项城，而深沉过之。居官八面玲珑，夤缘扶摇直上，纵横捭阖，擅于操控。于清室为遗臣，于民国为元首。宣统退位，以赏赐为笼络，弢斋咸受之，一一记于《韬养斋日记》，是亦不忘清室矣。近人费行简，王湘绮门下，习闻国家政事，尝论弢斋曰：“世昌，官僚也。其不欲改帝制为共和，情也。以疏逖小臣，数年即跻宰辅，其不欲清室之亡，亦情也。而清室之亡，不亡于他人，实亡于其总角论交同膺贵显之袁世凯。以清较袁，觉袁为亲，于是不得不割其向清之心以向袁。且世昌固知袁最深者也，以其跋扈贪恣，断断无实行共和的思想，特藉之为假面具以酬其代清之宿愿。事成则面具脱，而共和取销矣。是临时之假共和制，于官僚党亦无所害。以是二者故，清室之亡，帝制之终，世昌皆不甚厝意。”项城赐道义交“嵩山四友”封号，弢斋居首，然于项城称帝依违其事，邓文如故谓，“徐知帝制必败，故不与其谋。又利其败，故不谏。有意自为也。”可谓洞若观火。弢斋留心文献，于府邸集灵囿结诗社，以晚晴簃为名，门人幕僚多积学多闻之士，因集之编纂《晚晴簃诗汇》，录明末至民初六千一百余家，计共二万七千余首，各繫小传，间涉诗话。数量之鉅，为清诗选集压轴之作。又辑《大清畿辅书徵》、《大清畿辅先哲传》。下野归隐津沽，复集众人纂修《清儒学案》，录经师逾一千一百人，皆有功于学林。弢斋雅擅书画，悬车后以笔墨自娱，款识多署水竹邨人、石门山人。擅草法，行书学黄山谷，中岁雄壮，不取横肆，以稳重涵蓄见长。晚年或流于槁瘦，转觉韵味稍逊。此其行楷书大字七言联，气象堂堂。其词曰：“露气晨侵塞草湿；秋声夜听戍楼高。”款识“徐世昌”。钤白文“徐世昌印”、朱文“鞠人”。审其笔墨词意，当为满清大臣时所书，壮年手笔无疑。弢斋咸丰五年生，清亡，年五十八，而朝局混乱，武人拥兵自重，民生凋瘵，有过于满清季年，弢斋虽处高位，于政治亦难有建树，以诗文书画自遣，自着《水竹邨人集》、《退耕堂集》等，纂修书籍三十余种，幸有文治总统之名。当其六十寿，王湘绮赠联云：“多士师为百僚长，廿年相及杖朝时。”自谓虽不对，然不可移一字，奇作也，而弢斋却之，是畏黍离麦秀之讥乎？则其意微见。时为民国三年，遗臣新贵，其实难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