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怀萱

 读清人书法绝句

 二王正脉孰宗工，三百年来类转蓬。

 干禄字书何足贵，能圆能断便称雄。

 慈溪梅赧翁工于书，然名不出里闾，端赖沙孟海先生《近三百年的书学》一文以传。使世无孟海先生，百载而后，赧翁书名自当淹灭矣。沙先生固雄于书，书学有深见，称解人。此文纵谈各家各派，于二王一系，列论董其昌、王铎，以次有姜宸英、张照、刘墉、姚鼐、翁方纲，皆赫赫有名，独以巖穴之士梅赧翁为殿。赧翁，道光十九年生，光绪三十二年卒。书法以二王为主，旁系无所不窥，无所不写。于怀仁《集王圣教序》功夫最深，零简短札时见古人真意。帖学以二王为正脉，揆孟海先生大意，乾嘉之后作手乏善可陈，要之，以赧翁为祭酒。又曰：“清代二百六十年中也没有这样高逸的作品。”推毂至于如此。赧翁名调鼎，字友竹，号南昌尉后。书室曰曼陀花馆。布衣。幼凝神绝虑，究心八法，如有天授。同治八年补博士弟子员，会学使案临，以书法不中程，见黜，不得与省试。乃曰：“是尚可以屈我志耶。”遂终身不谋仕进。事见叶伯允撰《赧翁小传》。乾嘉卷摺素重楷法，洎乎道光朝，益以方、光、乌为尚，不免千人一面。赧翁书字非不为佳，以此被黜，是其不屑以馆阁体为干禄书耳。盖其性孤僻，避达官鉅公如恐浼，有丐其书者，恆不得，或反从野老荛竪得之。诗工古今体，喜为质直朴塞语，有《注韩室诗存》。自书之作甚少流传，有钞录予门生赵养愚引之者，有“僕诗切勿示外，是所至祷”等语，似不欲以诗人自矜。尝见赧翁题陈香畦独立巖下玉照，诗亦磊磊落落，想见其人胸臆。诗云：“畸人非佳人，亦遗世独立。顾影固无俦，逢人肎作揖。当暑不挥扇，遇雨岂戴笠。天性乐巖栖，眼界陋城邑。画图愿已偿，卜筑恐未必。一从东海归，惊见初出日。了知天宇大，折节穷小术。胸中礧块多，有奇吐不出。世人但皮相，云伊工铁笔。谁知铁笔工，彷彿秦汉刻。迩来事小园，众芳听甲乙。自号曰山农，何曾辨菽麦。”读经亦精审，奇词奥句，能怡然理顺。爱慕风雅，与友侪徐裦海、周存伯、任伯年往来，闢玉成窑烧製紫砂壶，而题铭之超妙，书法之高逸，前有陈曼生，后有梅赧翁。卒后三十八年，有《赧翁集锦》梓行。此梅赧翁行书七言联，“流水绕堦时自照，好花如幄手亲栽”，为元人揭傒斯诗句。此联根柢二王，兼取欧阳信本，翻折用笔，妙在方圆合度，颇见姿致。翁固谓：“用笔之妙，捨能圆能断外无他道也。”持此以量，此联可谓深得能圆能断三昧。沙先生论赧翁书又曰：“初唐诸家，最得二王乱头粗服的真趣，要算太宗的《温泉铭》，梅字的路数，和这一体很相近。”可以此联印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