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青小姐姐
2023-12-08 2465 蒋泽先 澳门日报
每每想起青青小姐姐,就想到柳树上的鹅黄,想到油菜花和青青麦地,想到轻纱似的红云在瓦蓝的天空飘逸。
每每想起青青小姐姐,就想到声嘶力竭的哭声。那哭声,宛如锐利的刀尖在坚硬的石头上划过,硌疼人的心。
青青小姐姐是那么娇小,喉咙是那么细脆,她咋就能发出那样的哭声呢?
青青小姐姐的哭声总是由她的母亲给放出来。由她母亲用巴掌放出来,用鞋板放出来,用荆条条儿放出来。她那白嫩嫩的身体常年断不了青印儿。旧的还没隐退,新的又显现了。
“她的母亲是世上最歹毒的人!”我常常咬牙切齿地想。
“她的妈干嘛总打她?”一天,我问我娘。我娘正在晾衣裳。她把衣裳抖得哗啦哗啦响,甩上晾衣杆,又拍得巴巴直响。我娘声音饱满地说:“像她那斯文小姐样儿还能不打呀?不改这毛病,长大了怎么弄饭吃?咱这山旮旯裏是靠力气吃饭的呀!”
青青小姐姐的爹早年去世了。她们家没有男孩子,她的母亲把她们姊妹三个当男孩子养。她们走路,母亲要她们小跑;她们撸桑叶,母亲要她们爬树;她们挑担,母亲要她们挑大担个。青青小姐姐排行第二。她的姊姊和妹妹喝凉水也长肉,胳膊腿儿滚圆有力,赛过搏风弄浪的渔家女,干起活来泼辣得很。因此,她们锁着哭声的那把锁从来不被打开。在山坡上,在田埂上,在或晴或阴的每个日子裏,都绽放着她俩挂满汗珠的微笑。
青青小姐姐也有绽放笑脸的时候,那是在校园裏。她能把字音咬得很準,读课文的时候,就像收音机裏的“小喇叭开始广播啦!”,听得老师和同学们津津有味,如痴如迷。跳舞的时候,老师们总是把她安排在最前排的最中间,青青小姐姐戴红领巾的样子比谁都好看。我常常想像一片花瓣落到我的身上,花瓣就变丑了,一片花瓣落到青青小姐姐的头上,就成了最好的点缀。我对青青小姐姐说:我最喜欢和你在一块儿玩。青青小姐姐忽闪着大眼睛,轻咬薄唇说:我也喜欢和山楂弟弟在一起。採桑的时候,我总要约上青青小姐姐。彷彿她不跟我去,我就採不来桑叶似的。儘管带上她我摇撸会更吃力,但我甘愿。小船泊了岸,我们进了桑树林子,我便猴子般爬上树去撸桑叶。青青小姐姐便守在树下,将飞旋下来的“绿蝴蝶”一只一只捉进筐裏。我要青青小姐姐把两只筐装一样多,回到对岸,我就帮她扛。累得气喘如牛,满头大汗,我乐意。
我恼恨那个夏天,我们花坞裏住进了工作组。我恼恨工作组裏一个白白胖胖的干部,他一进村就注意上了青青小姐姐。他直夸青青小姐姐长得秀气,性格文静。他说女孩子就应该这样。他还当着很多人的面数落自己的两个女儿整天疯疯癫癫,活像假小子。他说青青小姐姐的好话咱不恼恨他,可他说回城时一定要把青青小姐姐带走,做他的乾女儿。第二年,他果然把青青小姐姐带走了。他带走青青小姐姐的那天,不巧,我们家的牛不见了,我正满山满岭找寻,因此,我失去了见青青小姐姐最后一面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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