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06-16 1401 王金 澳门日报

 笔录室

 “当时为什么不来做笔录?”

 当时为什么不来?这真是个好问题。我当然想做了。做笔录,意味着我的事情将被记录在册,就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,也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。我走出笔录室、离开派出所后有人能阅读我的描述,儘管描述的细节早就不知缘由地被警官略去。那仍然会留下痕迹,留给我一丝期望和寄託,让我在买新手机之前的这几天里不至于辗转难眠。

 我相信社会秩序和运作体系,坚信不疑。有冤申诉,有病求医。好友说身体瘙痒、母亲说肌肉痠痛,我唯一的回答:上医院去。与其自己没有尽头的猜测,不如求助权威,去一趟便可安心了。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小病小痛,医生也觉得惊异。去年离开北京之前,我忽然间歇性的头痛,这个词是不是太熟悉不过了?不过这可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头痛的感觉,这二十年来。

 如果开过椰子,就应该能明白那种感觉。首先用刀不断剁向呈纵向分布的白色组织,它纵你横,刀刃就可以一根根劈开看似坚硬的组织,运气足够好的话,或者说这个椰子足够嫩的话,用不到第二步(用刀背从四面不断击裸露出来的椰壳),你会正好切掉白色组织和一小块嫩椰壳,一块乳白色的椰肉袒露出来,它还没被切破,娇嫩光滑的样子。

 这一小块袒露出来的椰肉就是我的太阳穴,伴随着我的呼吸,一鼓一凹,鼓时呈现半透明状,透着死灰色,可以看见内里液体摇晃,凹时像个刚学游泳的小孩的肚皮,这一秒缩紧着,下一秒就準备猛地释放空气。突突地跳,突突地跳,有人拿着重锤有节奏地狠狠地敲击这块椰肉,非让它破了不可,多大仇。手舞足蹈,声情并茂地跟医生形容我的感受,真不像个饱受折磨的病人。

 医生的沉默让我度秒如年,她在不断拨动滑鼠的滚轮,咯楞咯楞的声音传向桌子,又传向我的耳骨。我到底怎么了?这种沉默的环境里唯一的声音让我抓狂,赶紧将手从桌子上放下来。

 “那不是感冒吗?”什么,感冒吗?不,绝不可能。感冒的感觉我还不熟悉吗?那是一种早上醒来立刻感受到可以脱离上学大部队的快乐知觉,鼻子被堵上了,幸好人体神奇,七窍相连,用嘴呼吸一两天,就能拉长赖在温馨的床上的时间。他们这个时刻在站着读书,把书举过肩膀,以确保自己的眼睛能被遮住,再安心闭上眼睛,还有嘴巴。站着,但是只有鼻子在工作。一想到这里,我就像一只安心躺在草里晒太阳的熊猫,朝每一个路过的人懒洋洋地微笑。

 所以头痛的缘由是感冒,我几乎要认知失调。医生很好,她在听我的每一句话,她只是有点无奈和好奇。我又将手放在桌子上,确保我的声音不仅通过空气传播。拿着脑CT单子,我坚定地走向放射科。不熟悉这个医院,但是我熟悉这个机器,浑圆的白色设备,毫无棱角,只需要一个指令就能把我吸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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