囚徒
2022-11-25 4894 朱宏梅 澳门日报
不幸的是,傍晚时分下了一场暴雨,把阿元早上晒在楼顶的被褥淋了个湿透。当时离放工还有一段时间,风席捲着雨,海浪一般击打起商厦外墙。雷电滚动,其轰鸣一阵阵撼动着高耸入云的楼宇,惊起一众昏昏欲睡的白领。她倒十分清醒,在工位上坐立不安,便假託口乾,每隔五分钟就站起身,踮脚溜进茶水间瞅一眼外面的天气,整层办公室只有那儿的窗户没人佔着。
那是——正方形的死窗,嵌在水斗后的墙壁上,边缝胶条斑驳、已经剥落了大半,可仍封得极严实。她几次身体前倾,越过水斗里满满当当的髒杯子,困苦地望向斜上方的天空,脸肉都要贴过去了。然而乌云静止不动,笼罩于铁鏽色的光线之中,盯久了直叫人眼睛疼。雨密密麻麻垂在玻璃上,她的视线便跟着雨滴往下滑。挂钟的秒针——平日里细微得无法察觉——这会儿却出奇地响,哒、哒、哒,彷彿转在她的耳膜上。
“好大的雨啊!”她说。四下无人,这声感慨也不知道是讲给谁听的。
回家路上,她满脑子都是那床被子。想得越久,脚步越快,到最后直接小跑起来、趟过一摊摊污水,上气不接下气地,新买的皮鞋便这样白白糟蹋了。偏偏儿子今天放学晚。在学校侧门口,她耽搁了好些时间。雨由盛转衰,可那道铁门总是不开。一道道伞檐横切着她的眼珠子,刺得她双目含泪;家长和保母们身上散着湿热的潮气,熏出她一身臭汗。她掏出手帕擦了又擦,一张瘦巴巴的长脸涨得通红。人人都仰着脖子往门后头打量,近乎像是在讨要些什么,看上去多少有些凄凉。偶有一两张光鲜的面孔,也是紧皱眉头、双目满含怒气,大约是因为今日心血来潮决定亲自接孩子放学、却不巧碰上这样一场不体面的大雨。
旁边有相熟的妈妈挤了过来,喋喋不休地说起考试,说起申请不上的普通话课,说起不理想的数学成绩。她点头,点头,再点头,手悄悄捏着口罩边缘,轻轻往下拉。
开门洩洪的瞬间,阿元仍在发呆。矫健的葡萄牙女中学生、瘦弱的中国小孩、乍一眼看不出人种的混血儿,他们汹涌而出,没有半点犹豫,那股子迫不及待的劲儿看着既让人佩服、又令人倍感疲惫。她被沖倒了、踉跄几步。雨早停了,可伞还在面前挡着,晃得她眼花缭乱。“云仔妈妈!”有人喊她,“云仔在后面!”
她不记得儿子同学的名字,只好含混谢了一句。云仔应声出现在了眼前——十岁的、乱糟糟的、精力正旺的云仔,他的书包肩带滑下了肩膀、在上臂处绷紧,看着不像是他在背书包,倒是书包捆绑住了他似的——阿元看着云仔满不在乎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,心里顿时一阵欣喜,彷彿一整日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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