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潮微光
2022-03-11 3763 蓟磊 澳门日报
阿荣的白衬衫已经被那件穿了十年、袖口炸出花的绿色风衣浸了一层层汗,强风像是要从阿荣身上削下一锅盐巴。风转动海上的巨扇,比《唐吉诃德》里的穀仓风车巨人还威武可怕,他坐在电单车上,挪了挪发麻的屁股。阿荣是高尚住宅的地产经纪,客人基本以外商为主,也有不少名下有多栋房产,仍喜欢不停换地方住的有钱人。
每天穿梭云蒸霞蔚的都会,阿荣看见大楼都有点抗拒。因此他喜欢到海岸来,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,不需要听着有钱业主锱铢必较,质疑为何服务费这么昂贵,然后要求他代缴水电,通马桶清排水孔。他们总觉得花了一个月的服务费,就能买到一年份的管家服务。
强烈的海风驱动叶扇,转化成供应城市的电源,阿荣觉得自己就像矗立在外海的叶扇,也是被某种外部力量强行推动,才会逼自己每天接着不下百通业务电话。那股力量促使阿荣在工作之初,可以一星期推销一百多间大楼,又能从早到晚像个调解委员般四处奔波,以及偶尔夜里被前辈带去西屯区最纸醉金迷的场所,恭敬地举着威士忌杯感恩上司们提携。
饮下酒精的微醺可以暂时获得一些快感,但随之而来酒精进入血液的阵阵作呕,就算是小姐们收尾的happy ending,也只让他短暂快乐后在深夜的双人床上虚脱。郊区的夜很安静,打开阳台,山风从大肚山徐徐吹来暂缓酒精带来的头痛。父母都是宜兰人,年轻时跑到台中工作,阿荣退伍工作后父母还完年轻帮人作保欠下的债务,并用剩下的存款付了这栋位于郊区二手透天的首期,便回宜兰老家经营阿嬷留下的餐馆,贷款便交由阿荣这个长子,打算等退休后再搬回来。
阿荣没有很喜欢这栋位置不算便利的透天,可是他仍默默肩负起来。这个家更像睡觉用的旅馆,阿荣更多时间是在外头会见客户,玻璃帷幕反射的光线犹如被资本不断炒高的房价,热得像在未来某天会融燬一栋栋大楼。前辈们月收十多万是常态,也有不少藉着业务认识的人脉买房投资,或乾脆把客户拉过来自己开公司。就像前辈们在金钱豹摇头晃脑满嘴酒气时说的“赚钱比唱歌还简单”。
是啊,要治好五音不全不只是钱的问题。阿荣忖道。
每天靠着大楼生存,本能地厌恶大楼,厌恶被别人说做这行应该赚很大。
比起山上,海边更好,不管是钢筋水泥还是花岗岩页岩石,阿荣只想让眼睛看得很远很远,虽然他仍看不懂自己在干嘛。可是唯有看得很远的时候,他满格的压力会稍稍降缓,血液才能如潮汐涌动,久违地在鼠蹊部中间搭起一座摩天大楼。眼看起高楼,眼看楼塌了,阿荣的楼就像豆腐渣工程,去过这么多高楼,自己的却萎缩成小树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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