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教授的那杯酒
2023-10-26 2642 张凌翔 澳门日报
程祥徽教授晚年时酒兴如昔,饭局裏无酒不欢,可是不宜多喝了,夫人黄翊老师在旁加以提醒自是不免。
美酒在手,程教授轻抿一口,眼睛瞇合成一线,长长的寿眉高高抬起,杯酒离开双唇,即轻舒一口气,张开的双眸溢满陶醉。程教授酒量豪,也喝得美。他站起来,向朋友、学生们作敬酒六式:右手端酒杯,左手托杯底,端稳,唱出“手端平”;再唱“左右行”时两手持杯由左向右致敬;“望星空”,抬头把酒杯凑向嘴边;酒进口腔,咂嘴发出唧唧鸟鸣之声,是为品得好酒,唱“鸟叫声”;杯口朝外,似探射灯般环照,这叫“探照灯” ;最后是“挂金钟”,将杯口朝下,以示涓滴已无,先饮为敬。一轮倾觞进爵,程教授来者不拒,醉颜微酡,把头髮和长眉映衬得更加雪白,一脸痛快、幸福,还有些孩子意态。
假如仅是爱酒,那只是一种情趣,若所喝者皆是名酒,亦至多折射出其经济优势而来的品味,然而,酒于程教授更关乎命途的遭逢,在人生低谷搏斗的故事。
一九五七年程教授是北京大学中文系的高材毕业生,将要高张青春之翅展开鹏程,政治运动却使他在毕业鑒定时被划为右派分子,曾说好聘用他的单位不要了,面对就业困难,美好前途的憧憬化为泡影。这一跌就像从天上猛然坠落。过了一年,青海民族学院增设大学部,程教授被接纳前往青海,开始了半教书半受监督的生涯。
酒的故事便在这裏启幕。
那天程教授被通知返回西宁校本部为新招的大学生授课。近晚登车,领导人携来一埕烧酒,吩咐他们如遇上特殊情况方可饮用。果然是经验,途中汽车跑到山顶时死火抛锚,还下起雪来,一众只好竖起帐篷度过一晚,虽有羊皮袄在身,唯是还需要开埕喝酒,领略烧酒令血脉畅通可驱寒气的妙处。
以后二十一年的日子裏,程教授苦闷时喝酒,饮至微醺之际心情放鬆,暂且抛却烦忧,轻飘飘的,似仙人不羁。那二十一年,程教授是在不公平的环境中度过的。他经济困难,开始时学校没有为他定工资级别,只给仅够一人生存的生活费;后来即使摘了右派帽子,工资级别仍是毫无理由的低了两级。在青海那么多年,程教授连教师必备的手錶也买不起,曾经把家裏的闹钟带到课堂上来,却练就了準备估算时间的能力。更有精神上的煎熬,有些学生不尊重政治条件不好的老师,不打招呼还罢了,更採取敌视、监督的态度。这二十一年内含“
文化大革命”时期,一个高级知识分子、讲坛上的授业者,变为农村大打杂,曾经在田裏耕地、播种、拔草、灌溉、收割、打碾、入仓一条龙做上手;曾经调到开水房,每天半夜两三点起床为二三百人烧开水饮用;曾经在马圈饲养马牛骡驴,得了个“圈长”的职衔,半夜起床给马再餵一趟草料,我想,当年孙悟空在天宫做的弼马温也高他两阶;也曾经在农场小卖部兼职,赶骡车到县城酒厂办货。友善的酿酒师傅每次都舀出一勺青稞纯酿给他品尝,六十五度的酒液点起火来发出蓝色的光燄。到这时程教授才算与烈酒结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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