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游蹤)上山下山人在圭峰山

2022-01-16 1641 李洱 澳门日报

 去年十一月底,秋冬风起,阳光有点羞涩。那天下了夜班,通宵的疲劳居然缓缓消遁,一口气乘汽车回到新会。暂别澳门,竟是一种难得的释然。下午四点和H君相约登城北圭峰山。

 拾阶而上,一开始还见到翠竹和听到游人歌声,越往上攀登,歌声便越小,像细雨悄然被暖阳舔乾,而翠竹也慢慢换成了疏密交集的樟树、桉树、榕树。山间小道,左边紧挨着丛林和泉石,间有古墓隐隐,寂然却不森然;右边是悬崖,远处便是黄绿尽染的山头,还有谷底的水库和平湖,蓝如晴空。风动,树梢随即和歌,云过日晒,林壑如冬装上的抓绒,泛起微光,看着就有暖意。有一股豁然隔着斑驳的阳光,一下子钻进来拥抱了我们。

 我和H君聊着家长里短,说起彼此家人的安康。三十多年,时光居然就浓缩在这山间的数公里小径里。记得小时候,H君就住在我楼下。他爸爸用单车载着同龄的他,常与我擦肩而过。一晃眼,我和他家的小孩也到了可坐单车的年龄。听说他爸爸视力减退得很严重,估计无缘得见孙女,实在怅然。我忽然想起有一回,他爸爸曾带着我俩在小山岗拿布兜寻补飞虫,他们家管得鬆,我家严,这次野游就这样深深烙在我记忆深处。那次,我们抓到一些绿色而揹着壳的虫子,H君爸爸说,这是蝉的幼崽。

 如今的儿童,恐怕难觅此等乐趣吧?

 登临峰顶电视塔后,我们遂从山的另一侧下坡,提心吊胆地警惕着流浪狗的骚扰,好在不见蹤影,幸哉。傍晚的山路瀰漫着丰腴的雨气,还捎带了绿野的薄荷味,山色浓稠如水彩颜料,流出一泓,凝固一片,一切烦恼似乎已被这消解。

 六时,天竟全黑,始料不及。我们一前一后在碎石树根犬牙交错的陡峭小路盘桓下山。忽听得潺潺流水声,恰如静夜奏鸣曲一般。H君指着我身后说,那是龙泉瀑布。藉着手机电筒的莹莹光斑,我勉强看到蓝黑的色版上朦胧地挂着一条银白水链,穿石而下,悠然而歌,似有水粉溅起,脸颊微凉。

 路越走越黑,深一脚浅一脚,几次差点滑倒,幸亏互相扶持,兼有灌木枝条可抓而借力。那荒废石路,一如地震或熔岩喷发后残存的废墟,坑坑洼洼,毫无章法,我们几乎全凭脚上触觉寻向。偶有一独自上山者蓦然迎面而来,彼此都大骇不已,继而侥倖地相视一笑。

 等到山下的灯光徐徐溜进视野,我们才长舒一口气。我猛地觉得遗憾,因为没有在半山里眺望远处城里的万家灯火,那定然是一种最奢侈的温暖,可惜刚才埋头于暗无天日的山路,难免徬徨。

 山脚下,晚风不绝,寒意丝丝,我们在一小店点起炉火,品一锅羊肉取暖。话题自然是天南地北,古往今来,来者不拒。说到新会历史,还有那拆除的旧城墙,说到那几次着名的改朝换代,想到山色和瀑布,居然还聊起庐山会议和彭大将军……人间事,或唏嘘或鼓舞,人间情,或拍手称快或黯然神伤,而人间路,大概只有那山路一样的吧?尽是坎坷,尽是起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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