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断与世界玩着捉迷藏

2022-11-20 1906 马燕 澳门日报

 高中时,我们每到小息便要强制性地下操场,三五成群地走着,和同学们无所事事地聊天,或是看着有人赶去小卖部买零食。

 那时我不耐这种白日里平白奢侈的时间消耗,从那日开始,每到放小息的时候,我会趁无人发觉,绕进课室的后门,进入灰暗的走廊,走进一间铺满灰尘的清洁阿姨放杂物的角落里面。在那里摊开我的地理书,无视楼下操场的笑声响声,静静地进入一段无人探知的时光之中……

 这个月读了台湾已故作家袁哲生的《寂寞的游戏》,就像突逢知己一样。这本书收录了袁哲生的七篇短篇小说,每篇都呼应了主题:寂寞。主人公像是身陷某种困境一样,有时是在学校,如〈寂寞的游戏〉,有时是在家庭,如〈父亲的轮廓〉。当主人公暗暗默许父亲会每晚偷入他的房间,在他的檯灯下压一张鼓励的纸条,但不耐母亲对他做同样的事,当场揭穿母亲的时候,我便知道他是遭遇了生活的某种说不清的困境,这也许也是袁哲生自身的困境。人世的事情就如乱丝一样纠缠不清,袁哲生也许想要釐清过自己对每件事莫名的情绪,抗拒、不耐,最终他放弃了,选择最避世的方式——捉迷藏。

 《寂寞的游戏》中,描写了他各种尝试逃避人群的方式。他渴望能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人,驾驶着潜水艇潜入水底里面,感受那些虾子和乌龟,潜水艇的消失是世界上最隐蔽的消失。他还疯狂般癡爱着捉迷藏这个游戏,当他缩在阴暗的角落时,他感受到了很难得的纯粹的幸福感,他在这静谧的时光中会掏出一颗糖细细品尝。但后来他捉迷藏的乐趣也随着长大而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蹤。主人公,或者是作者袁哲生自身的投影,这个敏感的少年,喜爱所有看不见的东西,例如何雅文的音乐,例如消失的潜水艇,他的理想是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少年,在“波光粼粼的金色海面上随波逐流,载浮载沉……海平线的那段,无垠的银色月光里,一匹泛着蓝光的白马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……四下优美寂静,连一声歎息也没有”。他的喜好和梦想看起来如此特别,但我们却很难指责他怪异,因为世界上本来就存在着各种人,也存在着各种隐微的我们看不见的伤痛。无论是很普通的人际相处,他人某句粗暴话语,还是学校或公司的某种制度,甚至只是春日街道的无所事事的微风,都让敏感的人感受到了疼痛,难以忍受甚至不耐。

 这个世界上本就存在着对人群极其不适的人,他们或许是“孤僻”,但有“开朗”的人,为何就不能容忍“孤僻”之人呢?

 作为同样一个“孤僻”的人,我与袁哲生惺惺相惜。而他《寂寞的游戏》这部小说集中,也收入了他极其有名的小说:〈送行〉,寂寞依旧,而文中以克制、冷静的笔法,带有距离地书写在火车上的画面:老婆婆纠缠士兵,想让他们解释自己手上的纸条,老父亲带着小儿子,想给大儿子套件衣服,大儿子却在静默之中只是接过衬衫,把它捲小了放在膝盖上。火车到站了,老婆婆带着鸡篮子想士兵带她去坐车。士兵没有应答,老婆婆觉得士兵默许了,便拉着士兵的袖子,要他帮忙提自己的鸡篮,结果士兵没有理会,径直往前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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